康熙年间，书生柳彦卿赴省城赶考，途经青溪县时错过了宿头，恰逢暮色四合，风雨欲来。他望见山坳处有一座荒废的文昌祠，便紧了紧背上的书箧，深一脚浅一脚地奔了过去。祠门虚掩，推开门便有一股浓重的霉味混杂着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，院内杂草齐腰，唯有正殿的文昌帝君像还依稀可辨，供桌上积着厚厚一层灰尘，却整齐地摆着半方残砚和一支秃笔。
柳彦卿找了块相对干净的角落，用包袱铺在地上当作坐榻，又点亮随身带的油灯。昏黄的灯光映着斑驳的墙壁，竟隐约可见上面题着几句诗，字迹清丽却带着几分萧瑟。他凑近细看，是一首《秋夜苦读》：“残灯映孤影，寒砚冻凝霜。功名未竟处，遗恨满书堂。”落款模糊，只辨出“文生李某”四字。柳彦卿心生感慨，想必是哪位落魄书生在此苦读，最终抱憾而去。
夜半时分，油灯忽明忽暗，窗外的风雨声中，竟传来一阵细碎的读书声。柳彦卿心头一紧，荒祠之中何来他人？他握紧书箧里的匕首，壮着胆子循声走去，只见正殿的供桌旁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青衫身影，正伏案诵读《论语》，侧脸清瘦，眉眼间满是愁绪。那身影似乎并未察觉有人靠近，依旧专注地念着，声音清越却带着几分虚无。
“阁下是何人？为何在此夜读？”柳彦卿沉声问道。青衫身影骤然僵住，缓缓转过身来，柳彦卿这才发现，对方的身形竟有些透明，脚下并未沾地。他心头一寒，知晓遇上了灵异，却见那青衫身影对着他深深一揖，声音带着几分哽咽：“公子莫怕，我乃前朝秀才李文昭，因执念功名，魂困于此已有三十余年。见公子携带书卷，墨香醇厚，不觉现身聆听。”
柳彦卿虽惊，但见对方并无恶意，便放下了匕首，问道：“先生为何执念至此？”李文昭叹了口气，目光落在供桌的残砚上：“我本家境贫寒，全靠乡邻资助求学，立志考取功名报答乡邻。谁知崇祯末年，科考在即，家乡却遭兵祸，我仓皇逃亡至此，染病而亡。临终前仍惦记着未完成的学业，魂灵便被这满祠墨香缚住，不得离去。”说罢，他的身影竟淡了几分。
柳彦卿心生恻隐，想起自己求学的艰辛，问道：“先生可有未了心愿？”李文昭眼中闪过一丝光亮：“我生前曾作一文，自认是平生最佳，却未能呈于考官面前。若公子不嫌弃，愿借公子之笔，将文章写下，了却我这桩执念。”柳彦卿当即应允，取出自己的笔墨纸砚，铺在供桌上。李文昭的身影凑近，一字一句地口述起来，言辞恳切，文采斐然。
待文章写完，天已微亮，风雨渐停。李文昭望着纸上的文字，露出释然的笑容，身影愈发透明：“多谢公子成全，我执念已了，终于可以离去了。此文献给公子，愿公子科考顺遂，不负寒窗苦读。”说罢，青衫身影化作一缕青烟，消散在晨光之中。供桌上的残砚与秃笔，也在此刻化作飞灰。
柳彦卿望着桌上的文章，心中感慨万千。后来，他带着这篇文章赴考，竟高中举人。返乡时，他特意绕道青溪县，重修了文昌祠，为李文昭立了一块牌位。此后，再无人听闻荒祠中有读书声，唯有祠内的墨香，愈发醇厚绵长。世人皆道灵异可怖，却不知许多执念背后，藏着的是小人物对梦想的坚守，而一份善意的成全，便能让漂泊的魂灵找到归宿。
